2006/03/09

《摸黑者的旅程》 by 許常德








盲的好處

往好處想?
他難得麼想
所以我讓他往下講
「其實盲有許多好處…」
有多好?
好到值得失去一雙眼
但他又欲言又止
原來可以這樣想
不說 卻引我想到幾個好處
不去看官僚的嘴臉
不去看施捨的嘴臉
不去看自己的嘴臉
不去看天氣的嘴臉
不去看台下的嘴臉
不去看荒涼的嘴臉
不去看高尚的嘴臉
不去看慈悲的嘴臉
不去看結果的嘴臉
不去看





這是他沒說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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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棄看見

傍晚,近八點
我刻意繞了哲誠家住所附近一圈
除了房子就是街道、公園
我拿了數位相機把少數將打烊的店舖
路樹、天空、屋舍、花兒、櫥窗、招牌拍了一遍
邊走我邊想剛剛在哲誠家的對談

「如果有一種新產品,可以讓你看見,像一般明眼人一樣,你會買嗎?」我問。
哲誠立刻搖頭,他為這問題滔滔不絕說出各種理由:「我不想看到讓我害怕的東西…電影我一樣可以聽別人說給我聽…看媽媽長什麼樣子?我知道媽媽很漂亮就夠 了…我很難適應新生活…未來的太太的長相?內心更重要吧…當盲人有很多好處,其實…有得必有失…」
只見他一邊說,還一邊跟媽媽解釋:「媽媽,我不是要依賴你,也不是不要看見你。」媽媽頻頻點頭說知道。

因為早上媽媽還開玩笑說,真希望自由!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也許是媽媽對這婚姻所帶來的所有承擔找的藉口。
比如帶了一個盲了的孩子,以及相差十二歲的二兒子,何時是盡頭?生活的重擔此破碎,又如此遙遠漫長,這可是等待可以撫平的打算!

繞了一圈,我又折回她們住處樓下,已暗的天色,仍未見他們四樓的窗戶開燈。
我猶記最後哲誠跟我的短暫告白,「我喜歡被人牽扶著走的感覺!」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互相依賴是相當的。
他們像一列弟弟玩的玩具列車,沒頭沒尾,只是三節命運相連的車廂。命運之神拉著他們,哥哥的琴聲當前導,弟弟是吹著啟動之笛的車長,媽媽分飾好幾人負責讓 他倆餵飽吃飽。
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我相信這句話他們比誰體驗都多,築起的城牆一定更高。

火車隨著入夜做短暫休息,下一站是明天。
我抬眼看著那張窗戶,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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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者的旅程

每一樣都不是確定的
瞎子摸象這故事傳達的不是盲人的警語
因為整個人生的不確定性
對所有人都是漆黑一般
我們又何曾知道自己生命的全貌

在所遇之人 所看之景 所嚐之味 所聽之聲
我們有多少次
因偏見 因狹隘 因感性 因憤怒…
因太多原因
把愛當成恨 把苦釀成甜 把自己當成別人
所以 我們都是摸黑者
只是常被眼睛矇騙

哲誠不想看見
讓我意外想到許多道理
如果我們所愛的人沒有面容
會不會更細心聆聽對方的語言表情
如果我們習慣吹滅光亮的黑夜
是不是也省了精心打扮的額外費用
當我問他上台可否穿些不一樣的衣服
他告訴我他穿什麼並不在乎
重要是別人想看什麼
他負責聲音的傳達
他連在台上的鞠躬都是為大家服務
傳統
傳統
他知道該有敬意
他也知道可打破
每一個人都可能是他的白手杖
每一句說明都可能是他的注釋
但他也不會全然相信
他總要用自己的感受和傷痕去證明
他該有屬於自己的字典

這就是摸黑者的特性



























摸黑者的旅程-
《18歲盲人鋼琴家許哲誠前進蕭邦大賽半自傳》
許常德 / 著 / 攝影









(2006-03-09 12:59:20 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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